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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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
“倩怡姐？”
王倩怡被趙希的聲音拉回思緒，“怎麽了？”
趙希指著她的手機，“有人給你打電話。”
王倩怡把車停到路邊，接起電話，又是姜凱。
“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？來分局一趟，你需要做個詳細的筆錄。”
“稍等，我先把希希送到學校。”姜凱命令式的態度讓王倩怡不滿意，她忍著氣回答。
姜凱沒停頓：“趙希也要過來。”
他的聲音不緊不慢，“趙翔宇的屍檢報告出來了，在起火前，甚至車禍發生前，他已經死了。”
王倩怡的手沒拿穩，手機掉到座位下面，趙希幫她撿起來，“倩怡姐，你怎麽了？”
她看了趙希一眼，微微張著嘴，欲言又止。“希希。”
……
王倩怡的車駛入分局，兩人還沒下車，李昌東和姜凱就往她們的方向走來，在打開車門之前，王倩怡捏了捏趙希的手，“希希別怕，好好回答警察的問題。”
下車後，她們馬上被分開，李昌東帶趙希往左走，姜凱則帶王倩怡往右走。
李昌東進了詢問室，先去飲水機那裏給趙希倒了杯水。
“謝謝叔叔。”趙希拿在手裏。
門再次被推開，一個趙希從沒見過的警察進來，坐到李昌東身邊，攤開筆記本，“東哥，可以了。”
李昌東指了指角落的攝像頭，“監控已經開啟，我們開始。”
“姓名。”
“趙希。”
“年齡”
“十六歲”
……
李昌東雙手交叉，表情有點嚴肅：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，法醫在趙翔宇體內同樣艾司唑侖檢測出成分，推測是它裏面的苯二氮卓類和酒精起了反應，而且我們查過他的病例，他有心臟做過手術，多種因素下，導致他呼吸衰竭。這件案子已經正式轉成刑事案件，對此，你有什麽要說的嗎？”
室內燈光很亮，趙希有點睜不開眼睛，她還是睜大眼睛驚訝地“啊？”了一聲。
李昌東：“趙希，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趙希：“我不知道，家裏人都知道他的病，我也不可能給他這種藥。”
“可是艾司唑侖是你從醫院開的處方藥，全家只有你有。”
趙希往後靠在椅背上，淡淡道：“那也不能證明是我給他下藥吧？”
“你的意思是王倩怡下的藥？”李昌東抓住她的話頭。“現在家裏就只剩下你和她了。”
趙希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，不過很快就被她掩飾住了，“李警官，我可沒懷疑過我舅媽，別曲解我的意思。”
“退一萬步講，就算趙啟明有理由吃你的藥，可趙翔宇呢？他喝了酒又主動吃藥，自己還有心臟病，他不想活了？”
“舅舅生意做那麽大，他也許在生意場上得罪別人了，表哥在學校也許也有仇人，你怎麽就光盯著我和我舅媽呢？”趙希把胳膊搭在扶手上，這裏的椅子很不舒服，她動了動身體，語氣揶揄道，“處方藥再難買，也不至於全中國只有我有吧？”
“他們的人際關系，我們會調查。”李昌東旁邊的警察板著臉，“他們晚飯前只接觸過你們，出門直接上路也沒接觸過別人。這你怎麽說？趙希，我們現在在給你機會，讓你把知道的，懷疑的都誠實回答出來！不能有任何隱瞞！”
趙希毫不掩飾地對面前的兩位警察翻了個白眼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。
李昌東和旁邊警察對視一眼，他換了個方式：“那你詳細給我講講車禍發生當天，都發生了什麽。”
王倩怡坐在擺設甚至大小都一樣的詢問室裏，看向姜凱，“翔宇在寧城讀書，打算明年出國，學校的事他不怎麽上心，所以他經常回家。”王倩怡陷入回憶，“車禍當天就是個平常的周末，我在家做飯，啟明在書房辦公，希希和翔宇先是在房間下跳棋，後來我鄰居的女兒小月亮來找希希玩，他們三個在一樓玩了一會，到了晚飯時間一切正常，我和啟明聊了聊工作，翔宇平常就很喜歡喝酒，雖然他心臟不好，但他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，我和啟明會勸他，讓他少喝點，其他的都隨他去了，當天他喝了幾杯紅酒。”
說到這裏，王倩怡喝了口水，“晚飯後他們就離開了，他們走的時候，天下起了雨，翔宇有點醉意，啟明本來打算第二天再走的，可翔宇說第二天早上要參加考試，最後他們還是走了。我和希希在家收拾幹凈後各自回房間睡了。”
畫面一轉，趙希靠在椅子上，換了只手托著紙杯，“我想想你剛才還問了什麽，哦，我媽媽的事。”
“我媽媽在我六歲那年意外去世了，外婆帶我一起生活，後來舅舅離婚，他買了套房子，我們就搬到一起住。”趙希語調很平常，聲音雖然小卻很清晰。
“外婆和舅舅對我都很好，我的學費都是舅舅出的，他還要繼續供我出國。”她慢悠悠地補充，“表哥比我大五歲，小時候我們打過架，長大後就沒有了。”
說到這裏，趙希笑了笑，“可能我意識到長大後就打不過他了吧。”
李昌東用筆撓了撓頭發，“你的躁郁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好像很早就有癥狀了，但家裏沒人懂這個，還是我舅媽搬到家裏後，意識到我不對勁，帶我去看醫生才確診的。”
“能問下你父親是什麽情況嗎？”李昌東斟酌了下說辭，問道。
趙希還是搖頭，長長的馬尾掃過肩膀，“聽外婆說，我媽媽很小就輟學去外地做生意了，她在外地打拼多年，我的生物學父親就是在那裏認識的，後來我媽帶著第一桶金回到雲城創辦了貿易公司，他們就沒再聯系過了，單身女人帶著父不詳的孩子，經常遭受風言風語，不過我媽媽特別愛我，對於缺失的父愛之類的，我不在意，我覺得只要有媽媽就夠了。”
李昌東翻了翻寫得滿滿的筆記本，思考了一會，“你的病和你母親過早離世有關嗎？”
他看到趙希輕微地聳了聳肩，臉上的表情頓時防備起來，“醫生都搞不清楚病因，李警官，您就別試圖猜測我的心理了。”
李昌東直覺被懟了，表情更嚴肅了幾分，“趙希，藥是你的，我們……”
“然後呢？我的作案動機呢？你拿得出證據嗎？”趙希粗暴地打斷他的話，圓圓的眼睛瞪著他，單薄的胸口急促起伏起來。
李昌東皺了下眉，“你怎麽知道這些的？”
“拜托，現在網絡那麽發達，隨便一搜就出來啦！你們警察都這麽落伍嗎？”
感覺到趙希情緒的變化，李昌東身邊的警察把筆用力放在本子上，厲聲道：“趙希，明話告訴你，你現在嫌疑很大！勸你端正態度！”
李昌東攔了那人一下，可惜太晚了。
趙希臉色一下變了，她身體往前傾，捏著紙杯的手微微用力，杯裏的水撒到她手背上她都渾然不覺。趙希看著那個警察，聲音淩厲起來，“我不光知道這個，我還知道沒有證據，你們只能對我進行盤問，最多不超過12小時，不然我可以依法告你！我說的對嗎？”
她從牙縫裏重重吐出兩個字，看著那個警察，目光裏的輕蔑不加掩飾，“警、官？”
“你……”警察也怒了，剛要教訓她兩句，李昌東制止道：“行了！”
“還有，兩位警官，我有躁郁癥，專業名詞叫雙相情感障礙，是六大精神疾病之一，也是自殺率最高的精神病！”趙希臉色通紅，她瞪著那個警察，說話速度又急又快，“如果你們刺激我發病，我從警察局走出去自殺了，不光在社會上引發不良影響，而且，我舅媽絕對、絕對不會放過你們！”
她大聲喘氣，眼神突然有點發直。
這時談話室的門被推開，王倩怡急急進來，走到趙希身邊，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腰上，一下下地拍著她後背，安撫道：“希希，沒事了，舅媽在呢。”
趙希瞪著面前的兩位警察，毫不掩飾眼中的不滿。
“警察叔叔只是找你了解情況，你把知道的跟他們說清楚就好了，別生氣。”王倩怡繼續安撫了她好一會，趙希的呼吸才恢覆正常。
李昌東站起來，有點抱歉，“不好意思。”
“沒事，你們也是為了工作，我能理解。”王倩怡扯了下嘴角，臉上卻沒什麽笑意，她拉著趙希的手，“我們先走了。”
姜凱站在外面走廊裏，王倩怡和趙希出去的時候，路過他身邊，王倩怡對她點了點頭，而趙希卻直接瞪了他一眼。
剛才跟趙希發火的警察面有歉意，“抱歉啊，東哥。”
“沒事，是我沒提前跟你說清楚她的病情，不怪你。”李昌東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等王倩怡和趙希走遠了，姜凱走進詢問室，“師兄，我又沒惹趙希，她竟然也瞪我？還是說她對警察都有意見？”
“她是病人，你跟她計較什麽？”李昌東叫他，“我們把筆錄對一對。”
兩個房間的監控視頻調出來放了一遍，關於車禍當天發生的事，以及一些家庭關系的問題，王倩怡和趙希的回答都能對上。
被問到王倩怡和趙啟明父子的關系時，王倩怡回答了“挺好的，沒什麽矛盾。”
趙希也說：“很少見舅舅和舅媽吵架，家裏很和諧。”
整個詢問過程，王倩怡的表情一直都很平和，趙希的情緒起伏較大，看起來有點坐立難安，她畢竟是個需要長期服藥的病人，這樣一想，倒也正常。
沒什麽進展，對完筆錄後，李昌東和姜凱的腦中同時出現這句話。
“這樣吧，接下來我們去他們的社會網走訪一下，重點要放在王倩怡身上，目前掌握的不能說明有外人作案的證據，還是集中在家庭內部。”李昌東想了想，“他們的鄰居、趙希的同學、趙翔宇的同學、陳慶珍、吳英傑、啟明貿易的員工、趙啟明的前妻，都過一遍。”
姜凱點頭，“行。”
王倩怡帶趙希回到車上，從她書包裏拿出藥盒，打開遞給趙希，趙希搖頭，“還沒到時間，我不想吃。”
王倩怡沒強求，“你要是感覺不好，一定要跟我說，知道嗎？”
“ 放心吧，我不是第一天生病。”趙希的臉色有點蒼白，王倩怡聽了這話，表情沒放松多少，這種頑固的精神疾病，確實已經折磨趙希很長時間了，在可預見的未來，還將繼續下去折磨她。
王倩怡沒再說話，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，沒多停留就發動了汽車。
中考結束之後的那個夏天，在連續失眠五天之後，趙希仍然沒有睡意，她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，會做出一些讓王倩怡匪夷所思的行為。比如，她會在半夜給同學打電話，大聲聽音樂，甚至在街上游蕩，還無緣故地大哭，哭到累後連睡幾天，不吃不喝不出房間。更讓王倩怡驚訝的是，家裏的人除了王倩怡，都覺得她是裝的，只是為了不想上學或有其他目的。
趙啟明把氣撒在王倩怡身上，“她成績那麽差，我也同意你說的，把她弄到國際高中，還想要什麽？本來你沒來之前，希希很聽話的，都是因為你，她各種毛病都出來了！”
王倩怡覺得這一切太荒唐了，一個這麽富裕的家庭，竟然對趙希如此明顯的不正常熟視無睹，她實在擔心，半哄半騙地把趙希帶到醫院，年過半百的精神內科主治醫生，問趙希這樣的狀態第一次出現是什麽時候。
趙希臉色白得像張紙，精神萎靡不振，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觸目驚心，她說出了讓王倩怡更心驚的答案，“十歲？還是九歲？實在記不清了。”
“剛開始總是很想哭，睡不著，不想上學，也不想回家，想到大街上做個流浪漢。”
說著趙希哭了，王倩怡拉著她的手安慰她，告訴她不要撒謊，要對醫生說實話。
“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感覺，那年發生什麽特別事情了嗎？”
趙希看了王倩怡一眼，轉而看著醫生發白的胡子，她抿著嘴角，“沒有。”
醫生又問了她些問題，之後讓趙希出去等，翻了翻趙希的腦電波檢查報告和量表，做出診斷，“雙相情感障礙，是由長期的抑郁轉成的，之前為什麽不來看病？非要拖到這麽嚴重。你們這些做家長的，太不負責任，她現在才15歲，你知道這種病會對大腦產生永久傷害嗎？”
王倩怡沈默地聽醫生的呵斥，末了才說：“她母親是她六歲那年意外去世的，您覺得這跟她的病有關系嗎？”
“說不好，剛才很多問題她都沒說實話。”醫生刷刷開藥，“藥要堅持吃，家裏有條件的話找個心理咨詢師疏導下。”
王倩怡去藥房開了一大袋子藥，回到在車上把藥分門別類地放進藥盒，仔細看每張說明書上的副作用提示，眉頭皺得越來越緊。趙希坐在副駕駛座位上，看著王倩怡，眼眶又紅了。
“不哭啊，希希。你好好吃藥，看心理醫生，是完全可以康覆的。”王倩怡拉著趙希冰涼的小手，安慰她。
王倩怡行動力很強，她很快托人給趙希預約了很權威的咨詢師，每小時的咨詢費高達四位數，在咨詢室門口，王倩怡千叮嚀萬囑咐把趙希送進去。可每次咨詢師給的反饋都是“很封閉、不說話、哭得很厲害。”
第四次咨詢師把王倩怡叫進去，對她說：“先用藥物治療一段時間把她病情緩解後，再考慮做心理咨詢的事吧。”
王倩怡走出咨詢室，“嘭”地一聲甩上車門，趙希這幾天哭得眼睛腫得像個核桃，她第一次露出小女孩的脆弱，“對不起，倩怡姐，我不是故意的，你別生氣。”王倩怡嘆了口氣，“我不是生氣，希希，我是為你著急，我想讓你好起來，你知道嗎？”
藥物的原因，趙希現在所有的情緒都遲鈍很多，她慢慢點頭，“我知道，你對我最好，所以我最喜歡你。”
王倩怡被氣笑了，“光說好聽的可不行，好好吃藥最重要。”
規律的服藥，讓趙希的狀態好了不少，她按時升到高中，王倩怡這邊剛放下心，那邊吳英傑的血象指標不好，她又跑前跑後去照顧，她頻繁缺席趙啟明的“應酬”，讓趙啟明特別不滿。
這天，王倩怡在廚房做飯，準備給吳英傑送去，趙啟明走進來，讓她晚上出席一個飯局，王倩怡央求他可不可以過幾天，吳英傑身體還沒調整過來，她有點擔心。
“我等得起。”趙啟明拉著她的頭發，迫使她看向自己，“你媽天天吃進口的靶向藥，她等得起嗎？”
王倩怡頭被迫高高揚起，頭皮傳來強烈的撕扯感，她徒勞地抓住趙啟明的手，“啟明，你別這樣。”
“回答我！你媽的命能等幾天！”趙啟明手上用力，王倩怡表情痛苦且扭曲，她連聲求饒，“我去、我去，你輕點。”
王倩怡晚上被送進醫院，趙希得到消息慌忙趕到急診室，剛走到門口，就聽到醫生帶著揶揄的訓斥，“就算你年輕也不能這麽亂搞啊，那是器官，不是倉庫，還能什麽東西都往裏面塞嗎？男人爽了，傷得是你的身體啊，你是個成年人，要知道珍惜身體。”
趙希躲在門後，手指緊緊攥著手心，等醫生走後，才走到王倩怡病床邊。王倩怡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，頭發淩亂地披散在枕頭上，見到趙希，她趕緊擦了擦眼睛，“希希，你怎麽來了？晚上的藥吃了嗎？”
趙希點頭，拉住王倩怡的手，王倩怡強撐著安慰她：“抱歉希希，讓你看到我這樣，我很快就好了，你別害怕。”
趙希附身在王倩怡耳邊，小聲說了句：“我還有些錢，都給你。”
“你走吧，離開他，再也不用被那些人欺負了。”
趙希的聲音輕輕淡淡，聽到王倩怡耳裏卻如晴天霹靂，她不想讓趙希知道自己在外面做的事，可她這段時間和趙啟明頻繁的爭吵，挨打後身上臉上的傷痕，趙希都看在眼裏。王倩怡早出晚歸或者直接通宵不回家，神情恍惚，身上還總帶著難聞的酒味甚至還有其他男人的味道，這些又怎麽能瞞得過趙希。
王倩怡頓時淚如雨下，她咬著被角，哭著搖頭，聲音小得如同嘆息，“希希，我不能走，我需要錢，很多很多錢，我媽媽還等著我的救命錢……”
趙希臉上的表情很麻木，她沒再說話，拍了拍王倩怡的肩膀，如果過去的很多次，王倩怡安慰她的那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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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倩怡姐？”
王倩怡被趙希的聲音拉回思緒，“怎麽了？”
趙希指著她的手機，“有人給你打電話。”
王倩怡把車停到路邊，接起電話，又是姜凱。
“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？來分局一趟，你需要做個詳細的筆錄。”
“稍等，我先把希希送到學校。”姜凱命令式的態度讓王倩怡不滿意，她忍著氣回答。
姜凱沒停頓：“趙希也要過來。”
他的聲音不緊不慢，“趙翔宇的屍檢報告出來了，在起火前，甚至車禍發生前，他已經死了。”
王倩怡的手沒拿穩，手機掉到座位下面，趙希幫她撿起來，“倩怡姐，你怎麽了？”
她看了趙希一眼，微微張著嘴，欲言又止。“希希。”
……
王倩怡的車駛入分局，兩人還沒下車，李昌東和姜凱就往她們的方向走來，在打開車門之前，王倩怡捏了捏趙希的手，“希希別怕，好好回答警察的問題。”
下車後，她們馬上被分開，李昌東帶趙希往左走，姜凱則帶王倩怡往右走。
李昌東進了詢問室，先去飲水機那裏給趙希倒了杯水。
“謝謝叔叔。”趙希拿在手裏。
門再次被推開，一個趙希從沒見過的警察進來，坐到李昌東身邊，攤開筆記本，“東哥，可以了。”
李昌東指了指角落的攝像頭，“監控已經開啟，我們開始。”
“姓名。”
“趙希。”
“年齡”
“十六歲”
……
李昌東雙手交叉，表情有點嚴肅：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，法醫在趙翔宇體內同樣艾司唑侖檢測出成分，推測是它裏面的苯二氮卓類和酒精起了反應，而且我們查過他的病例，他有心臟做過手術，多種因素下，導致他呼吸衰竭。這件案子已經正式轉成刑事案件，對此，你有什麽要說的嗎？”
室內燈光很亮，趙希有點睜不開眼睛，她還是睜大眼睛驚訝地“啊？”了一聲。
李昌東：“趙希，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趙希：“我不知道，家裏人都知道他的病，我也不可能給他這種藥。”
“可是艾司唑侖是你從醫院開的處方藥，全家只有你有。”
趙希往後靠在椅背上，淡淡道：“那也不能證明是我給他下藥吧？”
“你的意思是王倩怡下的藥？”李昌東抓住她的話頭。“現在家裏就只剩下你和她了。”
趙希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，不過很快就被她掩飾住了，“李警官，我可沒懷疑過我舅媽，別曲解我的意思。”
“退一萬步講，就算趙啟明有理由吃你的藥，可趙翔宇呢？他喝了酒又主動吃藥，自己還有心臟病，他不想活了？”
“舅舅生意做那麽大，他也許在生意場上得罪別人了，表哥在學校也許也有仇人，你怎麽就光盯著我和我舅媽呢？”趙希把胳膊搭在扶手上，這裏的椅子很不舒服，她動了動身體，語氣揶揄道，“處方藥再難買，也不至於全中國只有我有吧？”
“他們的人際關系，我們會調查。”李昌東旁邊的警察板著臉，“他們晚飯前只接觸過你們，出門直接上路也沒接觸過別人。這你怎麽說？趙希，我們現在在給你機會，讓你把知道的，懷疑的都誠實回答出來！不能有任何隱瞞！”
趙希毫不掩飾地對面前的兩位警察翻了個白眼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。
李昌東和旁邊警察對視一眼，他換了個方式：“那你詳細給我講講車禍發生當天，都發生了什麽。”
王倩怡坐在擺設甚至大小都一樣的詢問室裏，看向姜凱，“翔宇在寧城讀書，打算明年出國，學校的事他不怎麽上心，所以他經常回家。”王倩怡陷入回憶，“車禍當天就是個平常的周末，我在家做飯，啟明在書房辦公，希希和翔宇先是在房間下跳棋，後來我鄰居的女兒小月亮來找希希玩，他們三個在一樓玩了一會，到了晚飯時間一切正常，我和啟明聊了聊工作，翔宇平常就很喜歡喝酒，雖然他心臟不好，但他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，我和啟明會勸他，讓他少喝點，其他的都隨他去了，當天他喝了幾杯紅酒。”
說到這裏，王倩怡喝了口水，“晚飯後他們就離開了，他們走的時候，天下起了雨，翔宇有點醉意，啟明本來打算第二天再走的，可翔宇說第二天早上要參加考試，最後他們還是走了。我和希希在家收拾幹凈後各自回房間睡了。”
畫面一轉，趙希靠在椅子上，換了只手托著紙杯，“我想想你剛才還問了什麽，哦，我媽媽的事。”
“我媽媽在我六歲那年意外去世了，外婆帶我一起生活，後來舅舅離婚，他買了套房子，我們就搬到一起住。”趙希語調很平常，聲音雖然小卻很清晰。
“外婆和舅舅對我都很好，我的學費都是舅舅出的，他還要繼續供我出國。”她慢悠悠地補充，“表哥比我大五歲，小時候我們打過架，長大後就沒有了。”
說到這裏，趙希笑了笑，“可能我意識到長大後就打不過他了吧。”
李昌東用筆撓了撓頭發，“你的躁郁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好像很早就有癥狀了，但家裏沒人懂這個，還是我舅媽搬到家裏後，意識到我不對勁，帶我去看醫生才確診的。”
“能問下你父親是什麽情況嗎？”李昌東斟酌了下說辭，問道。
趙希還是搖頭，長長的馬尾掃過肩膀，“聽外婆說，我媽媽很小就輟學去外地做生意了，她在外地打拼多年，我的生物學父親就是在那裏認識的，後來我媽帶著第一桶金回到雲城創辦了貿易公司，他們就沒再聯系過了，單身女人帶著父不詳的孩子，經常遭受風言風語，不過我媽媽特別愛我，對於缺失的父愛之類的，我不在意，我覺得只要有媽媽就夠了。”
李昌東翻了翻寫得滿滿的筆記本，思考了一會，“你的病和你母親過早離世有關嗎？”
他看到趙希輕微地聳了聳肩，臉上的表情頓時防備起來，“醫生都搞不清楚病因，李警官，您就別試圖猜測我的心理了。”
李昌東直覺被懟了，表情更嚴肅了幾分，“趙希，藥是你的，我們……”
“然後呢？我的作案動機呢？你拿得出證據嗎？”趙希粗暴地打斷他的話，圓圓的眼睛瞪著他，單薄的胸口急促起伏起來。
李昌東皺了下眉，“你怎麽知道這些的？”
“拜托，現在網絡那麽發達，隨便一搜就出來啦！你們警察都這麽落伍嗎？”
感覺到趙希情緒的變化，李昌東身邊的警察把筆用力放在本子上，厲聲道：“趙希，明話告訴你，你現在嫌疑很大！勸你端正態度！”
李昌東攔了那人一下，可惜太晚了。
趙希臉色一下變了，她身體往前傾，捏著紙杯的手微微用力，杯裏的水撒到她手背上她都渾然不覺。趙希看著那個警察，聲音淩厲起來，“我不光知道這個，我還知道沒有證據，你們只能對我進行盤問，最多不超過12小時，不然我可以依法告你！我說的對嗎？”
她從牙縫裏重重吐出兩個字，看著那個警察，目光裏的輕蔑不加掩飾，“警、官？”
“你……”警察也怒了，剛要教訓她兩句，李昌東制止道：“行了！”
“還有，兩位警官，我有躁郁癥，專業名詞叫雙相情感障礙，是六大精神疾病之一，也是自殺率最高的精神病！”趙希臉色通紅，她瞪著那個警察，說話速度又急又快，“如果你們刺激我發病，我從警察局走出去自殺了，不光在社會上引發不良影響，而且，我舅媽絕對、絕對不會放過你們！”
她大聲喘氣，眼神突然有點發直。
這時談話室的門被推開，王倩怡急急進來，走到趙希身邊，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腰上，一下下地拍著她後背，安撫道：“希希，沒事了，舅媽在呢。”
趙希瞪著面前的兩位警察，毫不掩飾眼中的不滿。
“警察叔叔只是找你了解情況，你把知道的跟他們說清楚就好了，別生氣。”王倩怡繼續安撫了她好一會，趙希的呼吸才恢覆正常。
李昌東站起來，有點抱歉，“不好意思。”
“沒事，你們也是為了工作，我能理解。”王倩怡扯了下嘴角，臉上卻沒什麽笑意，她拉著趙希的手，“我們先走了。”
姜凱站在外面走廊裏，王倩怡和趙希出去的時候，路過他身邊，王倩怡對她點了點頭，而趙希卻直接瞪了他一眼。
剛才跟趙希發火的警察面有歉意，“抱歉啊，東哥。”
“沒事，是我沒提前跟你說清楚她的病情，不怪你。”李昌東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等王倩怡和趙希走遠了，姜凱走進詢問室，“師兄，我又沒惹趙希，她竟然也瞪我？還是說她對警察都有意見？”
“她是病人，你跟她計較什麽？”李昌東叫他，“我們把筆錄對一對。”
兩個房間的監控視頻調出來放了一遍，關於車禍當天發生的事，以及一些家庭關系的問題，王倩怡和趙希的回答都能對上。
被問到王倩怡和趙啟明父子的關系時，王倩怡回答了“挺好的，沒什麽矛盾。”
趙希也說：“很少見舅舅和舅媽吵架，家裏很和諧。”
整個詢問過程，王倩怡的表情一直都很平和，趙希的情緒起伏較大，看起來有點坐立難安，她畢竟是個需要長期服藥的病人，這樣一想，倒也正常。
沒什麽進展，對完筆錄後，李昌東和姜凱的腦中同時出現這句話。
“這樣吧，接下來我們去他們的社會網走訪一下，重點要放在王倩怡身上，目前掌握的不能說明有外人作案的證據，還是集中在家庭內部。”李昌東想了想，“他們的鄰居、趙希的同學、趙翔宇的同學、陳慶珍、吳英傑、啟明貿易的員工、趙啟明的前妻，都過一遍。”
姜凱點頭，“行。”
王倩怡帶趙希回到車上，從她書包裏拿出藥盒，打開遞給趙希，趙希搖頭，“還沒到時間，我不想吃。”
王倩怡沒強求，“你要是感覺不好，一定要跟我說，知道嗎？”
“ 放心吧，我不是第一天生病。”趙希的臉色有點蒼白，王倩怡聽了這話，表情沒放松多少，這種頑固的精神疾病，確實已經折磨趙希很長時間了，在可預見的未來，還將繼續下去折磨她。
王倩怡沒再說話，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，沒多停留就發動了汽車。
中考結束之後的那個夏天，在連續失眠五天之後，趙希仍然沒有睡意，她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，會做出一些讓王倩怡匪夷所思的行為。比如，她會在半夜給同學打電話，大聲聽音樂，甚至在街上游蕩，還無緣故地大哭，哭到累後連睡幾天，不吃不喝不出房間。更讓王倩怡驚訝的是，家裏的人除了王倩怡，都覺得她是裝的，只是為了不想上學或有其他目的。
趙啟明把氣撒在王倩怡身上，“她成績那麽差，我也同意你說的，把她弄到國際高中，還想要什麽？本來你沒來之前，希希很聽話的，都是因為你，她各種毛病都出來了！”
王倩怡覺得這一切太荒唐了，一個這麽富裕的家庭，竟然對趙希如此明顯的不正常熟視無睹，她實在擔心，半哄半騙地把趙希帶到醫院，年過半百的精神內科主治醫生，問趙希這樣的狀態第一次出現是什麽時候。
趙希臉色白得像張紙，精神萎靡不振，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觸目驚心，她說出了讓王倩怡更心驚的答案，“十歲？還是九歲？實在記不清了。”
“剛開始總是很想哭，睡不著，不想上學，也不想回家，想到大街上做個流浪漢。”
說著趙希哭了，王倩怡拉著她的手安慰她，告訴她不要撒謊，要對醫生說實話。
“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感覺，那年發生什麽特別事情了嗎？”
趙希看了王倩怡一眼，轉而看著醫生發白的胡子，她抿著嘴角，“沒有。”
醫生又問了她些問題，之後讓趙希出去等，翻了翻趙希的腦電波檢查報告和量表，做出診斷，“雙相情感障礙，是由長期的抑郁轉成的，之前為什麽不來看病？非要拖到這麽嚴重。你們這些做家長的，太不負責任，她現在才15歲，你知道這種病會對大腦產生永久傷害嗎？”
王倩怡沈默地聽醫生的呵斥，末了才說：“她母親是她六歲那年意外去世的，您覺得這跟她的病有關系嗎？”
“說不好，剛才很多問題她都沒說實話。”醫生刷刷開藥，“藥要堅持吃，家裏有條件的話找個心理咨詢師疏導下。”
王倩怡去藥房開了一大袋子藥，回到在車上把藥分門別類地放進藥盒，仔細看每張說明書上的副作用提示，眉頭皺得越來越緊。趙希坐在副駕駛座位上，看著王倩怡，眼眶又紅了。
“不哭啊，希希。你好好吃藥，看心理醫生，是完全可以康覆的。”王倩怡拉著趙希冰涼的小手，安慰她。
王倩怡行動力很強，她很快托人給趙希預約了很權威的咨詢師，每小時的咨詢費高達四位數，在咨詢室門口，王倩怡千叮嚀萬囑咐把趙希送進去。可每次咨詢師給的反饋都是“很封閉、不說話、哭得很厲害。”
第四次咨詢師把王倩怡叫進去，對她說：“先用藥物治療一段時間把她病情緩解後，再考慮做心理咨詢的事吧。”
王倩怡走出咨詢室，“嘭”地一聲甩上車門，趙希這幾天哭得眼睛腫得像個核桃，她第一次露出小女孩的脆弱，“對不起，倩怡姐，我不是故意的，你別生氣。”王倩怡嘆了口氣，“我不是生氣，希希，我是為你著急，我想讓你好起來，你知道嗎？”
藥物的原因，趙希現在所有的情緒都遲鈍很多，她慢慢點頭，“我知道，你對我最好，所以我最喜歡你。”
王倩怡被氣笑了，“光說好聽的可不行，好好吃藥最重要。”
規律的服藥，讓趙希的狀態好了不少，她按時升到高中，王倩怡這邊剛放下心，那邊吳英傑的血象指標不好，她又跑前跑後去照顧，她頻繁缺席趙啟明的“應酬”，讓趙啟明特別不滿。
這天，王倩怡在廚房做飯，準備給吳英傑送去，趙啟明走進來，讓她晚上出席一個飯局，王倩怡央求他可不可以過幾天，吳英傑身體還沒調整過來，她有點擔心。
“我等得起。”趙啟明拉著她的頭發，迫使她看向自己，“你媽天天吃進口的靶向藥，她等得起嗎？”
王倩怡頭被迫高高揚起，頭皮傳來強烈的撕扯感，她徒勞地抓住趙啟明的手，“啟明，你別這樣。”
“回答我！你媽的命能等幾天！”趙啟明手上用力，王倩怡表情痛苦且扭曲，她連聲求饒，“我去、我去，你輕點。”
王倩怡晚上被送進醫院，趙希得到消息慌忙趕到急診室，剛走到門口，就聽到醫生帶著揶揄的訓斥，“就算你年輕也不能這麽亂搞啊，那是器官，不是倉庫，還能什麽東西都往裏面塞嗎？男人爽了，傷得是你的身體啊，你是個成年人，要知道珍惜身體。”
趙希躲在門後，手指緊緊攥著手心，等醫生走後，才走到王倩怡病床邊。王倩怡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，頭發淩亂地披散在枕頭上，見到趙希，她趕緊擦了擦眼睛，“希希，你怎麽來了？晚上的藥吃了嗎？”
趙希點頭，拉住王倩怡的手，王倩怡強撐著安慰她：“抱歉希希，讓你看到我這樣，我很快就好了，你別害怕。”
趙希附身在王倩怡耳邊，小聲說了句：“我還有些錢，都給你。”
“你走吧，離開他，再也不用被那些人欺負了。”
趙希的聲音輕輕淡淡，聽到王倩怡耳裏卻如晴天霹靂，她不想讓趙希知道自己在外面做的事，可她這段時間和趙啟明頻繁的爭吵，挨打後身上臉上的傷痕，趙希都看在眼裏。王倩怡早出晚歸或者直接通宵不回家，神情恍惚，身上還總帶著難聞的酒味甚至還有其他男人的味道，這些又怎麽能瞞得過趙希。
王倩怡頓時淚如雨下，她咬著被角，哭著搖頭，聲音小得如同嘆息，“希希，我不能走，我需要錢，很多很多錢，我媽媽還等著我的救命錢……”
趙希臉上的表情很麻木，她沒再說話，拍了拍王倩怡的肩膀，如果過去的很多次，王倩怡安慰她的那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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